2008年11月22日星期六

愚乐至死

愚乐至死
宋石男

《成都客》卷首语

或许,我们可以篡改那句名言:“成都,一座来了就不想离开社会新闻的城市”。事实上,成都的社会新闻早已名满天下、浸透生活,并且富含娱乐精神。聊举数例,都是真实的故事:

有电视台记者去采访车祸现场,司机卡在驾驶室里,浑身是血。记者在镜头前跑过去,假惺惺地问:“师傅,你痛不痛喃?”

有户人家着火,记者赶到现场,火已经扑灭。女主人接受采访,说正煮着饭,忽然就起火了……记者突然打断女主人,抛出第一个问题:“那你们的饭煮糊没有喃?”

有两口子打架,记者采访被打的女人:“你男人为啥打你?” 女人:“他说我偷人”。记者:“那你偷没得嘛?”女人很囧。记者继续追问:“你说啊!你说你偷没得嘛!”
上面讲的都是成都的电视社会新闻,像不像在做娱乐节目?当然,成都的报纸也不落后。报纸社会新闻的娱乐化,主要体现在海量报道犯罪新闻,足以挑战《法制文学》;死亡新闻,比如车祸,大可以出一本《车祸惨状指南》;桃色纠纷,差不多能够击败《知音》;猎奇新闻,多数时候是在向《故事会》致敬。

成都媒体拥有强大的社会新闻娱乐化的传统,以致正宗的娱乐新闻被压得喘不过气来,像在大树旁生长的小草。也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,才会出现《成都,今夜请将我遗忘》、《成都粉子》这样的小说,它们本身就是社会新闻娱乐化的产物。

社会新闻娱乐化有积极的一面,可以“娱民”,还反映了成都人的消解力,能将一切的肃然、紧张,转化成悠哉游哉;但消极面更突出,难逃“愚民”之责。也有读者意识到这个问题,他说:“某某早报我根本不看,豁人家哟,全是低俗的社会新闻!我只看某某商报的社会新闻”。可这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像说,我不看《还珠格格3》,太烂了,还是《还珠格格1》最经典!

不觉中,我们接受了社会新闻所兜售的娱乐紧身衣,于是笑嘻嘻地被禁锢,失去独立精神,感觉被冻结,判断力遭灭杀。我们的处境很像爱伦坡小说《大漩涡》中的水手,与一大堆莫名的东西在漩涡中浮沉,却不知道将要去往何方。

媒体本应该是我们的学校,现在却成了剧院。它本应该像雨水和阳光一样促成绿色的诞生,现在却让人的心脏变成冰箱。

我并非要断言社会新闻都一无是处,但是,请问,了解张大妈的狗强暴了隔壁李大姐的猫,对我们有什么益处?关注王小妹和她13个男人不得不说的故事,难道就能升华我们的情操?

在多数时候,社会新闻提供给我们的只是转瞬即逝的谈资,低俗的感官刺激,条件反射的笑或叹息。可我们需要手术刀式的深度调查,圣母样饱含悲悯的草根新闻,而不仅仅是《知音》、《故事会》、《法制文学》、起点中文网都市言情小说式的社会新闻。

然而,媒体也有委屈。他们要说,首先,社会新闻娱乐化是因为受众需要娱乐。上帝说要有光,于是我们就生产光。麦克卢汉说:“工业世界大量的娱乐和公共生活,是工业人内心生活的无意识表达”。热爱社会新闻,也正是成都人内心生活的典型表现,就像川剧是你大爷的生活方式的典型表现;其次,在这个时代,做新闻莫不是戴着镣铐跳舞,新闻娱乐化、低俗化未必会遭封杀,而新闻政治化、舆论监督化,则常会踩中地雷,就像战后柬埔寨的耕牛。
那么我们就走进了一个充满吊诡悖论的困境,一如波兹曼在《娱乐至死》中所描绘的。波兹曼抛出了两个著名的反乌托邦小说,奥威尔的《1984》与赫胥黎的《美丽新世界》。这是精神枯萎的两种典型:奥威尔担心极权主义统治中文化窒息,自由丧失;而赫胥黎忧虑文化在欲望的放任中成为垃圾,人们因为娱乐而失去自由。前者恐惧“我们憎恨的东西会毁掉我们”,后者则害怕“我们将毁于我们热爱的东西”。

奥威尔的预言或已落空,而赫胥黎的预言可能正在成为现实。等待我们的是一个娱乐至死的美丽新世界,“人们感到痛苦的不是他们用笑声代替了思考,而是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以及为什么不再思考”。在我看来,更惨淡的还在后面,那就是人们感到痛苦的只是他们不再感到痛苦,他们正在变成娱民、愚民时代的一群草履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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